若要研究1990年代的华文广告,许舜英是绕不开的一个课题。正如王德威所评,“1990年代台湾的新女性千姿百态,真能玩得风生水起的倒还是不多”,但许舜英绝对是“异军突起”、风格让人一见难忘的一位。7月31日,许舜英携带在内地新出的《大量流出》与《我不是一本型录》,与“例外”董事长毛继鸿对谈,主题为:给中国品牌的文化处方。
许舜英的文章充满个人特质:文字风格敏感与犀利却不失幽默,身体力行地阐述什么才是独立思考和建立自己的品味,而不是任由潮流二字吃掉你。《我不是一本型录》,谈的就是生活中的种种琐碎,“书里说了我自己怎样去提高生活的质量,其实我只是用了一些聪明的办法”。许舜英接受时代周报专访时表示。而同时出版的另一本《大量流出》,则被台湾业界奉为“教科书级”的创意圣典,是“一个时尚现象、时髦商品与知识符号”。
两本书的高级定制
许舜英本人的外形辨识度很高,这些年来她在媒体前的造型变化一直不大:樱桃小丸子式的短发刘海、黑框眼镜、犀利眼神,当然还有文质彬彬的“台湾腔”。约定时间过后半小时,时代周报记者才见到了许舜英,原因非常地“许舜英”:之前一位记者所问的问题“无聊且不专业”,导致许舜英心情极度不好,结果被人哄着“到周围散散心”去了。
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一次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我不是一本型录》与《大量流出》两本书,前后耗时竟长达两年。“在我的职业生涯里,确实很少有作者为了自己的书与设计师那么坐下来面对面谈自己。”两书的共同责任编辑Vritti在出版小记上写,“她(许舜英)觉得陆智昌对‘阅读的设计’是优雅而恰如其分的,而心里早有想法,如果要在大陆出版作品,一定要拜托陆老师来操刀设计。”作为著名书籍装帧设计师,陆智昌原为《明日风尚》艺术总监,许舜英则是特约撰稿,她对陆智昌的专业性一直深表欣赏。
“我完全没有时间的顾虑,相信你们做成什么样都有自己的理由和专业的考量。”这是许舜英对Vritti与陆智昌的嘱托。尽管她本人没有参与太多具体出版过程,但出于她对设计、细节的一贯追求,压力自然形成。最后成书的选材用料堪称奢华:出自芬兰的轻质涂层纸;出自美国的黑卡,出自英国的特种裱纸。其中,封面裱纸的找寻是出版费时两年的主要原因。最后定下的伦敦这家纸行出的特种裱纸—“是一种之前未见过的材质,似纸非纸,似布非布,有日本粗麻布的纹路,却有裱纸优于裱布的工艺加工特性,薄而韧,好裱壳,好烫印,不易脱色,不易起毛。”
由于两本书在内容上无太大联系,又要同时推出,编辑倾向于在差异化上做文章。“既然无法在开本上实现一致,那干脆,一本放大,大到仪式感;一本缩小,小到能装进口袋”,Vritti说明。于是,《大量流出》更接近许舜英所说的“文字的装置”,有那么点高级教科书的感觉,而《我不是一本型录》或许不够“高级定制”(许舜英语),但显得更友善一些。“美术的东西不可能不去谈细节,我能理解他们创作的态度。”许舜英对时代周报记者强调。
离广告很远、离学术很近
台湾中兴百货的系列广告是许舜英职业生涯中迄今为止最为经典的文案。她的“女性主义就是失败在爱情和衣服这两件事情上”让很多人印象深刻。即便今日,也难有如此前卫又具争议的同类广告文案。文学理论中的解构被植入广告,成为表达概念的手段与形式,是许舜英广告的一大风格。这与许舜英的个人知识积累和文学经历相关。
许舜英毕业于台湾政治大学中文系,自小喜欢文学。从文艺作品开始,她接触了大量书评、文学理论等,再慢慢延伸,逐渐对政治评论、学术思想产生兴趣。“我不是刻意去看这些东西,比如学术一点的东西或者说可能学院老师才关心的东西。我不是喜欢风花雪月的人,我平常都会读这些东西,也没有觉得很无聊。”许舜英告诉时代周报记者,“这是累积的过程。从严肃思想到轻松广告的这种转换,我也没办法说出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是我从中吸取了养分,形成了我的创作人格和美学观吧。”
在《大量流出》一书里,许舜英这种“离广告很远、离学术很近”的人文累积,让她具备了独特的广告原创风格。她说,“有些学术理论比刚上市的Comme des Garcons中性香水更具时尚意义”,这句话一度成为很多许舜英粉丝的口头禅。《大量流出》的编辑在谈论推荐理由时也强调,“这是一本保罗?奥斯特书迷对于符号社会的消费文化研究”。无疑,这本书是许舜英对商品市场的观察心得,但又夹杂文化研究理论。在许舜英笔下,张爱玲、杜拉斯、米歇尔·福柯、Peter Garey、Umberto Eco,全部都成了时尚。
或许正因为如此,《大量流出》甫一出版,即被台湾广告业界视为经典。该书在台湾没有再版,市面上已买不到,结果很多业界主管将其作为一本创意教科书,相互传阅复印。“我知道有一些学校会把《大量流出》当作研究消费文化、创作的理论,但我不会专门写教材,因为透过文章发表就应该能够传递自己的想法。”许舜英的回答叫人有些意外—“写教材?我不是这么多才。”
如果已经习惯了许舜英在文字和文案中展现的精明和自信,对这一略显谦虚的回答,会稍感意外。不过,许舜英早就解释了自己的态度:“就像任何一种创作一样,理论是没有意义的,广告系的教授永远做不好广告,教你写作的老师不一定写得出好小说。”
许舜英说自己更认同的是“广告的理论存在于解构哲学之中、诗之中、文学批评之中、精神分析之中、禅宗的精神之中、时尚评论之中、漫画文本之中、马克思主义之中”。显然,她的作品更适合被人挖掘和感悟,而不是像教材一样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该怎么做。
许舜英透露,自己在写《大量流出》时,由于是每周专栏,很长一段时间里,面对每周的截稿时间,她倍感焦虑和痛苦。“有的时候从定题目或素材起,创作的感觉就开始了。你想要写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可能也很抽象,当你有欲望写的时候,就表示你身体里有东西被打开了。写什么与怎么写,都很重要。”
许舜英注重思想“养分”。尽管在广告行业浸淫几十年,但她说自己“从不会去关注广告”。“如果我一直以来关注的是广告,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我不觉得广告很重要,因为广告是没有养分的东西,不用关注。你所要去关注的是比较有养分的东西,比如文化,比如思想。”
追求时尚不如追求质量
与《大量流出》相比,《我不是一本型录》要亲切得多。后者是台湾热销的设计生活类杂志《PPAPER》主编包益民和许舜英的对谈栏目合集,曾在台湾引起很大反响。这本书是一本“生活启示录”,细微到教人如何洗马桶和挑厕纸。现场活动中,“例外”董事长毛继鸿说许舜英给外界的感觉“好醃尖”(粤语,指诸事挑剔),印象大概就是从她的这些文字中得来的。书中,许舜英爱从衣食住行、生活琐碎之处进行消费批判和创意思考。“有一些东西就是为了更有生活品质,比如做家务事。因为很多事情真的跟家务有关,我只是觉得即便家务也可以有比较聪明点的方式,让料理家务的品质可以提高。比如洗马桶、洗鱼缸,这些都是你的家居环境呀,可以稍微细心一点。”许舜英说。
《我不是一本型录》的16次对话集中,涉及的都是微小话题,诸如洗碗精、包装纸、鼎泰丰的酸菜肉丝面等,许舜英用自己的敏锐眼光发现每一个生活细节,并提出改进创意如洗发精也可以刷洗马桶,精油可以滴在化妆棉上放进冰箱以取代传统的除臭剂。“最失败的专业的人,是只有专业素养而没有自己的素养,没有自己的敏感度。”她说。
许舜英对生活的品质追求不止文字。自2008年转投奥美时尚后,她搬到上海生活,“一开始住酒店,连行李、洗衣服都有问题,更别说生活品质,”她接受采访时表示,后来自己有了一间房子,开始煮东西,想搬到好的超市旁边。“我从小也不大做家务,后来慢慢就变成这样。不过,”许舜英告诉时代周报记者,“那只是我个人的想法,有时间就会这么做,一旦忙起来厨房里也会堆满碗盘。”
现代人追求时尚而不讲究质量的消费观在许舜英看来很有问题。“比较老的东西之所以你还会欣赏,是因为它的质量真的非常高。”许舜英甚至会拎着一大袋衣服,依据自己的需求和品位送给裁缝师傅修改。“没有品味做任何事都会有问题”,许舜英所说的这句话,适用于生活中的所有层面。